真正的收藏家其实是玩家,这点确实不假。记得年筹备世界华人收藏家大会时,想起这样的会没有王世襄先生参与,总是缺少些什么。于是经人介绍一个电话打过去,王先生居然一口答应我去拜访。上得门去,正是天热的时候,王家也没有开空调,王老只穿一件汗衫见客,见面一点也不见局促,随随便便就谈开了,真是大气随和。王世襄与夫人袁荃猷当时,王老已是久负盛名的大收藏家,不仅东西收得好,而且研究工作也做到了位,一本《明式家具》在全球发行,海内外同仁争相阅读,一时洛阳纸贵。尽管如此,王先生开口便说,“我不是收藏家,我是玩家”。听起来以为是谦虚,了解了才知道这是他的真心话。王世襄及其著作《明式家具珍赏》王老说,我也知道官窑好,但我没有钱收藏,我也知道名画好,但也没有钱收藏。人舍我取,我收点微不足道的东西。比如家具、小玩意、古琴,等等。他认为玩家玩收藏量力而行,自娱自乐,随随便便,不必太过认真,也不强己所难,做达不到的事。这就是他对玩家的第一定义。王老对我说,我收藏的东西不是藏,而是要一件件地研究。不仅研究材料,还要研究工艺、构造和用途。还一张一张地把图画出来,拍下来,考证好再出版。这就是真玩,玩出了境界。我后来读到介绍王老的书,一些他的老照片,比如他年轻时养獾的、养猎鹰的照片。训练鹰飞出去抓兔子,抓老鼠,又飞回来停在他的手上。他告诉我,自己是八旗的后人,年轻的时候真的好玩。所以,收藏也是玩。比如他收了不少皇帝御制的鸽哨、蟋蟀盆、蟋蟀管(竹管筒),人家不看重的,他却拿出来深入地研究。蛮有意思。研究就是玩,这是王老关于玩家的又一观点。王世襄赏玩鸽子玩好了的藏品,王老又坦然地卖掉,没想世世代代永保之。这又是他与众人不同的地方。人收藏了一世,卖掉点钱养养老,补贴补贴家人和家用,其实很正常。王老就是这么做的,很坦然。卖多少也不大计较。比如他收藏的全套明式家具现存上海博物馆供展,办法也很创新:由一香港企业家以低廉的价格买下来捐给上博,王老也收回一点成本。又比如他的全部藏品在年11月中国嘉德举办的“俪松居藏品拍卖专场”悉数卖出,其中唐代古琴“大圣遗音”伏羲氏琴以万成交,让藏品转给世上人同乐。这也是他作为玩家的又一境界。唐代古琴“大圣遗音”伏羲氏琴那天,我开口请王老为收藏家大会题词,王老也一口应允。事后为我们作了一首诗,认认真真地写好寄来,一点也不计较润笔费。这也看出他的境界,不仅是收藏,就是处事也是极认真的,如同研究文物那样,但说到钱,讲到利,又很无所谓,把人生看开,如同玩耍一般。以上对王世襄先生玩家的描绘,既出于记忆深刻,也由此次《新闻晨报》首开“文玩”专栏邀我写稿所致。咀嚼“文玩”两字的含义:一层是名词,指器物,供人玩的器物。另一层意思是动词,文物就是玩。文玩、玩赏、玩家,甚至玩物丧志,都是说这收藏只是玩玩的事,不可太过认真的。认真的人做事都求个结果、目的,往往活得不轻松;而注重收藏过程愉悦的人,就是天天开心,怎么开心怎么玩。陈巨来《安持人物琐忆》不久前读到陈巨来的《安持人物琐忆》一书,其中描绘袁克文一篇殊为精彩。袁的收藏就是一派玩家风范,招之即来,挥之即去。一会儿把文物看得重如性命一般买回来,玩一阵又随随便便转让出去。玩得比较潇洒的另一位海派大家是唐云先生,他有名士的派头。收名画收到八大,收紫砂壶以收曼生壶为最,收藏也好,绘画也好,无一不精,但又极为海派,饮酒作诗喝茶交友,十分的豁达。就是藏品,也乐于与人交换、分享,在沪上出名。最终,又遗言将八把曼生壶和一些名画一并捐给国家。过云楼藏书《锦绣万花谷》最近“过云楼”藏书“锦绣万花谷”在匡时拍出2.16亿人民币的高价,引起我对顾家的兴趣。读到一段顾麟士《续书画记》的文字,感到如出一辙:“帧轴卷册,郁郁古香,寝馈其中,恍有前哲,赏心乐事,无愈于此”。顾氏也将收藏看作人生的“赏心乐事”,提示我们收藏目的是让人愉悦。海上学人郑重先生是研究收藏的专家,写过《海上收藏世家》等书,与很多收藏家过从甚密。问起他对收藏的看法,他说这是玩玩的事,如今把他看成投资的行当,也是走得太远了。当然,又藏又玩又赚钱兼而有之确实不错,但是钱字当头肯定会出大问题,所谓剑出偏锋,走火入魔,说的就是这类情况。所以,晨报开栏目让大家来“文玩”,而不是投资,真的是很有意义的。
(年6月26日《新闻晨报》)
祝君波,年3月生于上海。编审。
年起历任上海书画出版社社长兼*委书记、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社长兼*委书记、朵云轩总经理兼朵云轩拍卖公司创始总经理、上海市新闻出版局副局长、中国出版集团东方出版中心总经理兼*委书记、上海市新闻出版局副局长(正局长级)、上海世界华人收藏家大会组委会执行副主任、中国期刊协会副会长、上海市*协文史委员会常务副主任等职。年5月起退休任上海文史资料研究会常务副会长。
年起从事出版和艺术贸易40余年。职业生涯中创办中国第一家艺术品专业拍卖公司朵云轩拍卖行,敲响了中国大陆拍卖第一槌。年参与创始“中国最美的书”评选以及中国游戏大展ChinaJoy,使之成为国内外知名的文化品牌。年主持促成了世界华人收藏家大会的筹建和召开(八年四届)。年被台湾《艺术新闻》杂志评选为年度“十大风云人物”。
主要著作《艺术品拍卖与投资实践教程》《祝君波谈收藏》《典藏文札》《艺术品投资指南》《拍卖通论》(部分章节)《祝君波再谈收藏》。发表各类论文余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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