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张月原载《人物》杂志年第09期
两年前,许小年登上了非洲的最高峰乞力马扎罗山,在一群年轻人中,63岁的他第一个登顶。但是凯恩斯对他而言,是比乞力马扎罗山还要高的山峰。“我知道他那座山有多高,我只能爬到乞力马扎罗山,再不敢奢望珠穆朗玛峰。”棱角许小年很少笑。即便笑,也似乎带着些许嘲讽。他个子很高,瘦到嶙峋,眼神冷峻,嘴角和眼角的纹路像刀斧雕凿般的深刻。在朋友眼里,他的外表和内在保持了某种统一,不存在钝角。许小年有“刀锋”之名,说话锋利清晰,一针见血,不懂得婉转迂回。一次闭门会议讨论经济形势,他在会上直言不讳地批评两项重要*策:“错了!不能再这样搞下去了!”在座领导的脸上有点挂不住。“既然是征求意见,那咱就实话实说,结果呢?以后开会就没我什么事了。”他回忆说。许小年的言论一直是有点刺耳的声音。在中国经济学家中,他被归类为坚定的市场派,相信市场自发的力量,他经常说的一句话是:“市场就是上帝。”“我们在经济面前、在市场面前,要有敬畏之心,不要幻想自己能够参破市场的奥秘。市场是什么?是超越我们认知范围的力量……不要以为我们比市场聪明,比自然高明,不要以为我们可以驾驭市场,可以改造自然。”他说。中国金融改革研究院院长刘胜*将他称之为“市场派原教旨主义者”,“在中国的经济学家当中,立场如此鲜明的,他和张维迎可能是最有代表性的。他们是非常的偏执,非常的坚持,不管外部有多少压力,都能坚持自己的这种判断。”“他表达自己的真实想法和真实认知,毫不留情地去批评错误观念,他是这种个性,就是自己的独立性……我和他有好多的认识非常的一致,应该说我们都是非常坚定的市场派,坚定的自由主义者。”张维迎告诉记者。何处自由?带有悖论色彩的是,作为一个自由主义者,许小年却时常感到不自由。过去他经常用“随机行走”描写自己的人生轨迹,在这次采访中,他用了一个看上去更被动的词——“随波逐流”。“像鱼一样随波逐流,那也是一种自由吗?但如果把自由理解为依照自己的意愿进行选择的话,那么人就是不自由的。”根据后一种定义,他一直是不自由的。在漫长的过往中,他被时代的大潮裹挟,命运在其间漂流。“文革”期间,他是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;大学毕业被分配去东北当冲压工人,十指俱全已经是一种幸运;重返高校读硕士,毕业后被分配到国务院工作;多年后加入中金,又因难以言说的内情,在中金真正蓬勃发展前离开。人生的每个重要路口,他都不得不做出非他所愿的决定。即使是在已经获得巨大声望的当下,这种不自由依然萦绕困扰着他。去国企演讲,他批评*府管得太多了,国企领导有不同意见,当场进行了不那么愉快的辩论,场面有些尴尬。回来后,他对助理陆燕说:“国企那边以后能不去就尽量不去了,我讲的那些话他们听了会不高兴,活动就比较尴尬,何苦呢,以后这类活动尽量少参加。”“他不是一个中庸的人,不会选择用折衷的方式去表达。”陆燕说。在采访中,他花了一些时间与记者讨论季羡林的一句话,“真话不全说,假话全不说。”某种程度上,他开始收敛锋芒,越来越倾向于内部交流,公开演讲越来越少,微博已经有五年没有更新。“与其言不由衷,不如保持沉默。”他的学生、石投金融创始人宋梅感到他这些年的演讲变得委婉,跟以前不太一样。主动也被动地,他转移了阵地,对于孔子“吾道不行”的悲哀,心有戚戚,“中国古人说:不为良相,便为良医。经济学家是良医。良相做不成,只好做良医……自由市场推不动,教书去吧。”年,他进入了中欧国际工商学院,工作了14年,直至接受记者采访前一周,他刚刚退休。在这所学院里,他为EMBA课程的学员讲授宏观经济学。学员包括国营和民营企业的高管以及*府官员,他们支付60万元的学费,得到为期两年共计18门课的培训。宏观经济学每期课时4天,每天从早上9点讲到下午5点半。许小年对学员要求严苛,刘胜*是级EMBA学员,许小年曾送了他四个字,“读书太少!”刘胜*笑着回忆起这件事,“非常刻薄,他从来不会鼓励你而只会打击你,这样的话,像吴老(吴敬琏)他们肯定不会说的,这是他的个性吧,不光对我,对所有的人,对很多官员也是一样的。无论作为学者发表学术观点,还是为人处事,这就是他的风格。”“他的表达非常犀利,敢讲,让我们班里的很多*府部门的同学,还有国企的同学,都坐不住了。”宋梅说。朗诗绿色集团董事长田明记得,EMBA班里的同学分为左中右三派,其中有些人和许小年秉持的“无为而治”观念不同,有同学当场站起来和许小年辩论。也许这正是许小年看重教育的原因:市场经济的核心是企业家而不是*府,企业家处在资源配置和创新提高效率的关键位置上。年他65岁,根据学院对教授年龄的要求办理退休。有了闲暇,他动手写一本关于互联网经济的书,边写边想着下一本书的内容,“提纲都有了,但不知道下一本能不能出版。”“向往自由,但又摆脱不了束缚。”当谈论自己一生的际遇时,许小年这样感叹道。这种矛盾在他身上经常闪现。他厌恶体制的效率低下和权力的傲慢,但偶尔也会流露出亲身参与改革的想法;他想要实现民众的启蒙,无法施展的时候又会喃喃自语:“我为什么要把这种社会责任背在自己肩上呢?”他的人生呈现的是一个人们并不陌生的故事模型——時代轰鸣向前,从未给知识分子太多选择。刘胜*是许小年的学生、同事,也是朋友,他给出了这样的描述:“他自己多多少少有一些意兴阑珊,可能觉得自己的理想和现实的差距太大。就像我们讲的古代的士大夫一样,与其这样,不如遁世。尽吾力而不能至者,可以无悔矣。”敬畏之心许小年并非天然信奉自由主义,如果要形容自己早期对待宏观调控的态度,他会使用“谨慎从事”这样的字眼。转变发生在年,那年他去了一趟美国,正逢美国开始出现部分次级按揭贷款违约,市场都在评估债务违约对经济的影响。他在洛杉矶遇到了和巴菲特齐名的“债券之王”比尔·格罗斯,一个精神矍铄的小老头儿。许小年跟着他走出办公室,问他怎么看目前的金融市场,格罗斯头也不回,一边摇头一边说:“Bigtrouble!Bigtrouble!”麻烦大了!11年过去了,许小年至今仍清晰地记得那个场景,然而当时的他却不以为然。从洛杉矶飞到纽约,许小年见了高盛、摩根斯坦利、德意志银行的专业人员,他们给出了和格罗斯截然相反的答案,“Noproblems!Noproblems!”没问题!年的华尔街弥漫着乐观情绪,德意志银行告诉他,“我们有数据,Subprime(次贷)占美国按揭贷款17%,如果坏掉50%,银行的拨备也足够覆盖,没问题。”相比格罗斯的忧心忡忡,许小年更相信投行的数据和判断,“从纽约回来,我觉得,哦,没问题。”年,金融危机爆发。许小年用“惊天动地”和“山崩地裂”来形容那次危机,“这时我想起那个小老头儿了,巴菲特的神奇我没有亲历过,比尔·格罗斯给我的印象太深刻了。”许小年开始找数据,分析危机发生的原因,“找来找去,发现罪魁祸首是格林斯潘。美联储过于松宽的货币*策造成了美国房地产市场的大泡沫,泡沫破灭,引发金融海啸。”和许小年一起从事研究工作的张家瑞说:“当时学术界有两派争论。一派是许老师的观点;还有一派认为华尔街金融创新,搞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衍生产品,导致了资产泡沫。我们建立了一个理论的框架,用数据分析来证明,金融创新也是货币*策的一个结果,归根结底,松宽的货币*策导致了金融危机。”在中国人民大学做论文报告的时候,张家瑞记得许小年在台上激情而笃定,“他对我们研究的这个论文充满了自信。”张家瑞说。年,林毅夫提出了“新结构主义”经济学,呼吁“超越凯恩斯”,其核心观点是,有效市场以有为*府作保障,有为*府以有效市场为归依。他在年接受记者采访时说:“不能因为过去*府有许多错位或越位的地方就完全把*府抛弃掉,这样造成的后果是*府缺位,*府的作用过犹不及,不及犹过。”放到更长的历史维度来看,这样两派观点延续的是凯恩斯与哈耶克之争,那也是自年代起,经济学界漫长而盛大的争论:自由放任和*府干预之争。哈耶克认为,市场秩序是在千百万人进行交易中自然形成的,*府的干预不仅徒劳无功,而且会破坏市场秩序,引起混乱。这是因为,人的认知能力有限,经济的复杂程度远远超出经济学家和*府官员的理解,在一知半解的情况下推行宏观*策,结果还不如清静无为。就像面对大自然,人类曾经野心勃勃地喊出了“改造自然”的口号,在遭遇了一系列预想不到的大自然的报复后,人类变得谦恭了,开始小心翼翼地保护自然,努力与自然和谐相处。凯恩斯则认为,市场秩序是有缺陷的,采取行动改善市场运行效率,是*府的职责所在。批评者指出,凯恩斯主义只顾眼前,增加公共支出以降低失業率,但这会引起通货膨胀,酿成未来的危机,对此凯恩斯回应了一句俏皮话:“长期而言,我们都会死掉。”历史站在了凯恩斯这边。年,华尔街股市崩盘,世界经济一头栽进延续10年的大萧条,备受大规模失业和破产折磨,苦难望不到尽头。胜负从一开始就注定了,乐观主义的凯恩斯提供了一条摆脱泥潭的道路,*府增加支出,拉动萎靡不振的经济;悲观主义者哈耶克却在试图说明,修复系统的一切努力不但毫无意义,而且会带来通货膨胀、债务危机等更糟糕的后果。危机时刻,人们盼望救世主,如同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罗伯特·卢卡斯所说:“枪林弹雨之下,人人都是凯恩斯主义者。”领导美联储的伯南克在年后也得到英雄般的欢呼,他使美国的金融体系免于彻底的崩溃,拥趸者们这样称赞道。许小年却不以为然。“他们混淆了灾难的起因和灾难发生后的救援,”他说,“我不会因为美联储的救火之功而宽恕它的纵火之罪,这是两码事。”货币*策扮演了魔鬼与天使的双重角色,世人只看到了后者而忘记了前者。他的第二本文集正是以“从来就没有救世主”为书名。许小年和张家瑞的论文至今没有被国际顶级刊物接受。“这个时代选择这个思想家,是大部分人要求什么思想家出来,那么他就出来了。没有凯恩斯,会有另外一个恩斯出来。”研究经济思想史的上海社科院研究员钟祥财告诉记者,“时代是由思想家造就的,但思想家又是由时代选择的。这种选择不一定正确,也不一定符合思想家的全部。这是思想家的荣耀,也是思想家的悲哀。凯恩斯晚年后悔了,他想要重新修改他的书,但时代不让他后悔,人们需要他的理论为现实作支撑。”许小年去北大做演讲,讲华尔街危机的根源。财经作家苏小和坐在下面听,“当时我们都觉得他说得好啊,但是觉得问题在哪儿呢,就是不太了解人性的一种认知的习惯。学者的天职是批评嘛,他永远是批评。但是官员不是这样的。”“一个经济学家,无论你看上去多么正确,别人并不一味地会理解,会接受,不会的。经济学,它只是个工具,你无法改变一个人的习惯,无法改变一个人的价值观。”苏小和说。许小年时常感觉到一种无奈。“象牙塔里的文章(凯恩斯主义),变成了指导现实的圭皋,这是比较悲哀的。你在象牙塔里做形而上学的研究,这没有问题,但你用象牙塔里得到的结论来指导现实的经济活动,来制订现实的经济*策,我觉得问题很大。”“人类总在面临各种问题。我们人类有一个缺点,就是我们比较急功近利吧,你看到近处的东西总是大,远处的东西小嘛,所以我们仍然就是头疼医头,脚疼医脚,就是病急乱投医嘛,一看说哎哟,这些东西最近整体它就掉下来了,那马上要拼命地给它往上搞啊,至于后果怎么样,那不管它,凯恩斯主义就是这样嘛,最终大家都死了,对吧。”张维迎说。宋梅几年前劝许小年别那么认真,许小年回答说:“我不希望多少年之后,人们回顾当下的经济学家,说他们没有作为,说他们没有做学者该做的事情。”“从事后来看,应该讲许小年的多数判断是对的。”刘胜*说。刘胜*在接受采访时对许小年做出了以下描述:“他认为我不考虑能做什么,我只考虑应该做什么。他不是一个智囊,如果让他做智囊的话,他可能是非常的不合格……我们不能说这种理想主义没有价值,但是它可能就会显得不那么入世,或者说和现实世界就会有一定的距离。”对于这些评论,许小年还是不以为然。“应该怎样做(应然)和实际上怎么做的(实然)是两类性质不同的问题,却又无法完全分割开来。伦理学研究的都是应然问题,你能说它离现实太远,你能说它没有实际用处吗?”他问记者。破滅与重建独立的思考让许小年显得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。从市场的逻辑出发,他总是讲述另外一个故事。在内蒙古写书期间,晚饭餐桌上一群人议论农村集体户口的好处——得益于城市扩张带来的土地增值,城郊农民坐拥百万千万财富,但是这个天上掉下来的馅饼“养了多少懒汉,不是毁了一代人吗?”席间一位女士说。各自发表意见后,众人转向在场唯一的经济学家。因为花粉过敏,许小年的声音有点沙哑,“让自由主义者来讲,那就是另外一个故事。以前都讲劳动创造价值,但是生产要素不止劳动,还有土地和资本,土地作为生产要素在市场上流通,应该获得收益,这很正常啊。”饭后散步的路上,他自嘲:“我总替富人说话,在草民中口碑不好。”“他不那么符合民众的期望,股民希望股市涨涨涨,他在股市涨得很好的时候就说这个都是泡沫,已经偏离了经济和公司的基本面了,我记得点的时候,他说点我还嫌太贵,然后很多人骂他啊。房价飙升时,民众希望*府来控制房价,年初,他说控制不住,房价还会涨。”陆燕说。许小年自称面对两类听众:*策制定者和公众。“这两类听众其实我都不讨好,*府不太喜欢我,公众也不太喜欢我。”但如果将时间拉回到许小年的青年时代,他毫无疑问是集体的一员。年他被下放到延安一个叫红庄的村子,从延安县城到村子要走4个小时的山路。那时他是信仰坚定的红卫兵,父母是机械工业部的干部。他从小接受正统的教育,爱国家,爱人民,“一定要实现共产主义的远大理想”。到了乡下,才感受到现实和想象的差距。“贫下中农觉悟不怎么高,偷鸡摸狗的事儿常有,集体劳动出工不出力是普遍现象。”每个陕北村子的后面都有一座脑畔山,他爬到山上干活,登高远望,生产队的地和私家自留地的光景截然不同,公家的庄稼无精打采,自留地的庄稼茁壮挺拔。十几年后他去美国读经济学,才知道这种现象在经济学上有一个专用的词——“公地的悲剧”。当时的他只是觉得农民自私,为什么不好好种生产队的地?“自留地的亩产大概两三倍于生产队的地,如果农民都像种自留地一样种人民公社的地,那粮食生产、城里的副食供应还是问题吗?”“在农村看到的和我们接受的说教完全错位,眼前现实和伟大、幸福、光明的发展前景等等格格不入。”许小年的好友谢侯之说。他与许小年同年去延安插队,与许小年只有一村之隔。红庄生产队为了增加现金收入,种了几亩西瓜。公社干部来人一看,说“农业学大寨,以粮为纲,你们怎么能种西瓜?”许小年跟他吵了起来:“以粮为纲不是说全种粮食,而是以粮食为主。”两边争执不下,公社干部最后命令村支书带人,把西瓜秧全给拔掉了。现在回忆起来,许小年还忍不住带出脏话,“实在把我气坏了,整个一混蛋,人家辛辛苦苦种点西瓜有什么错?只种粮食,现金从哪儿来?那会儿卖粮食换钱是犯法的,你总得给农民个活路吧?!”疑问和忿懑伴随着繁重的劳动和贫乏、枯燥的生活。日出而作,日落方息,夏季昼长夜短,每天要在山上干十几个小时的农活。转不完的山峁,种不完的地,在看得见的现实和看不见的未来面前,刚下乡时的热血渐渐地凉了。“这个地方颠覆了我们所有的认知,观察和直觉使我们获得了关于社会的常识,但还没上升到理性。是什么把我们带到理性呢,林彪事件。”谢侯之说。年,林彪出逃,机毁人亡,这一事件让知青们摇摇欲坠的信念彻底崩塌。公社组织知青批判林彪集团的“工程纪要”,飞机残骸的浓烟中现出了残酷的权力斗争,知青们看得“毛骨悚然,背后直冒冷汗”,众人面面相觑,想说点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。生活仍在继续。海面上平静如常,海底翻滚的激流,摧毁了旧结构,涤荡卷走了它的所有残余物。许小年常引用《约翰·克里斯多夫》里的一句话:“一个人出生以后,在幼年的时候他被各种谎言所填满。当他觉醒的时候,当他成长起来的时候,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呕吐,把这些谎言都呕吐出来,重新开始。”那是一段只能默默化解的精神危机,他开始如饥似渴地寻找一切可以找到的食粮,填补呕吐后的空白。聊以解愁的俄罗斯民歌带他认识了托尔斯泰和陀思妥耶夫斯基,再从《复活》《安娜·卡列尼娜》到《悲惨世界》和《红与黑》,人文主义的悲悯之心落在*土地上,生根长出了枝叶。红庄的知青大都出身知识分子和干部家庭,他们传阅书籍,交换心得笔记。《悲惨世界》到许小年手里时已经残缺不全,封面和封底都没有了,书页上留下汗渍和磨损的褐*色痕迹。“那时候逮什么看什么,就是没有书,那是一个贫乏的时候,特别渴,你什么水都想喝。”谢侯之说。多年之后,许小年才意识到那时发生了什么变化,“从那以后,不会轻易接受未经独立思考的任何理论或说教,无论听起来多么美好,都不会轻易接受的。”他几乎是迸出每一个字。不无讽刺意味的是,思想获得自由并未带来行动的自主。即使他后来成为了思想的强者,个体的命运仍不可避免地受到时代的限定,在人生的大多数路口上,他听任时代在自己身上留下各种印记。在村里的最后一年,他当了小学老师,给农民的孩子们上课。年的一天,他如往常一样,放学后走了七八里的山路,回到自己的窑洞。村支书等在那里,笑眯眯地递给他一张纸,那是西安交大的入学通知:“小年儿,读书去吧!”作为工农兵推荐的大学生,他拿到了逃离农村的通行证。“跟做梦一样,不敢相信。”临行前一天晚上,书记给他开了欢送会,老乡们都来了,旱烟呛人的窑洞里,一个村民拍着他的头说:“这娃可吃苦了。”他嚎啕大哭,泣不成声。第二天早上,书记送他上路,走到村头的枣树滩,藏在枣林中的孩子们突然冲出来,围在他身边,拉着他的衣袖喊:“许老师要当学生喽!”“许老师,你还回来教我们吗?”泪水再次夺眶而出,“回来呀,我会回来的。”那几张珍贵的学生照片他一直留到了现在。推荐