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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Uhjnbcbe - 2024/9/8 8:49:00

“在我的后园,可以看见墙外有两株树,一株是枣树,另一株也是枣树”。每每读起鲁迅先生的《秋夜》,我都会情不自禁地想起家乡,想起家乡的枣树来。

我的家乡广武,是太行山脉南端西侧山区的一个古老村落,隶属山西省平顺县北社乡。相传因西汉时期村中名人李左车被封广武君而得名。记忆中,枣树抑或是村中树木里最多的。村里村外、房前屋后、沟崖路旁、地头岸边、校园内、打谷场、饲养院,无处不有她枝影婆娑。枣树的品种也不少,有大笨枣、小核枣、檀枣、酸枣等。宅基地以内的枣树归各家各户自己所有,宅基地外的归集体管理。每年枣树刚挂果的时候,村委会要对辖内的枣树逐个估产,然后以抓阄的方式分配到村民个人名下。通常实收高于估产,村民们对此参与度极高。全村大概上千棵枣树是有的,多的人家有数十棵,少的也有个三五八棵,一棵没有的甚少。枣树有爱扎堆的习性,南头村口,羊窑圪倒、西场、东场、村前、村后、原家边、瓦窑上、河西岸、桑连地、石灰沟、栾栾圪倒等,这些地方曾是树龄在数十年乃至百年以上的枣树林。十里八村的乡亲们提起广武的物产,随口会说,广武枣树多,枣好吃。据说,邻村有的人家还因此愿意把自己的闺女嫁到广武来。枣树也有大小年之说,但不像苹果树、梨树那么明显。正常年景全村产枣量在10万斤左右。

我的家乡所以被誉为“红枣之乡”,似有原因的:考古资料表明,我国枣树的栽培始于年之前,栽培历史至少已有年。最早的栽培中心在黄河中下游的陕西、山西。古籍《诗经》、《齐民要术》等对枣树的栽培均有文字记载。广武是个有着上千年历史的古村落,位处枣树最早的栽培中心地带,其枣树栽培历史之悠久就不言而喻了。枣树为暖温带阳性树种,喜光,好干燥气候,耐寒、耐热、耐旱涝,对土壤的要求不高,沟谷、山地皆能生长,根系发达,萌蘖力强,有“枣苗不用种,树下就可供”之说,且枣树的寿命长,树体寿命可达千年以上。枣树的这些生长特性,与广武的气候和土壤条件有着天然契合。加之枣文化在历史长河中随着乡风民俗的传承越积越厚,村民对枣树更多的寄予一种希望,并把她和喜庆联结在一起。比如,把枣树视为吉祥树,房前屋后院子里种枣树,意为早生多生贵子。再比如,祝福、祝寿、贺年、贺喜,相送相敬的食品中必有红枣。除夕之夜“守岁”时,也少不了枣的身影,寓意为“春来早”。

枣树没有银杏漂亮高贵,没有水杉挺拔优雅,也没有柳树婀娜多姿,但家乡的人们却十分敬畏她。你看,枣树开花的时节很晚,从不与百花争宠。桃红李白之后,枣树才从一冬的沉睡中渐渐醒来。起初,她一点也不忙于抽枝出芽,而是先睁开她的眸子,悄悄地打探春天的消息。农历五月份,枣树进入花季。枣树的花也不像桃李那般灿烂鲜艳,她小小的、密密的,不显山不露水,但小小的花瓣一打开,甜甜的、蜜蜜的、香香的味儿便溢满整个村庄。恰是白居易的“君求悦目艳,不敢争桃李”的真实写照。落花时,她会留下米粒一般大小的青果,那细小的花朵铺了一地,仿佛给大地盖上一层薄薄的绿色绒毯。两个月左右,这些米粒受阳光雨露,长成了一树翡翠,密密麻麻,有青有红,青的如碧玉,红的似玛瑙。中秋节前后,好像许多灵巧的手做了成百上千个精致的小灯笼,又一个个细心地挂在枝上,倾情地献上她所有的甜蜜。再看枣树那粗壮的树干,开裂的树皮,宁折不弯一直向上的枝条,特别是当群花凋零、万木枯萎的严冬季节,她以其特有的奇崛之态,傲然挺立于这片贫瘠的土地上;当需要“开甲”或“嫁接”的时候,即使是“开刀”或“砍头”,她都欣然接受,毫无怨言,那种倔强和风骨,总是带给人更多的生命感悟。难怪有专家呼吁将枣树定为国树,说她有不讲索取、一生奉献的品德,有不娇不媚、贫贱不嫌的情操,有纯朴正直、心大志坚的性格,有谦恭礼让、敦厚内敛的人格修养,象征了中华民族顽强拼搏、生命不息、奋斗不止、无私奉献的民族精神和气节。

杜甫《百忧集》中有言,“庭前八月梨枣熟,一日能上数千回”。家乡的枣无论成熟早晚,无论个大个小,皮薄、肉厚、汁多、核小、脆甜,品质上乘,熟透的枣简直就像一兜蜜,叫人越吃心越甜。乡亲们卖枣时总这样吆喝:“小核红枣又脆又甜,先尝后买,不脆不甜不要钱”。顾客只要一尝准买。枣由青到红的过程是顶部先红,俗称“红眼圈”,之后自上而下渐变成通红,这期间,树上的枣是乡亲们廉价又可口的零食。早晨挂着露水的枣尤其清脆甘甜,是乡亲们的最爱,胃口好的人早餐就是一顿鲜枣宴,真可谓嚼去馨生齿,摘来露满林。如同春江水暖鸭先知,早熟的枣总是虫子捷足先登,率先尝鲜。但孩子们不甘示弱,他们专拣红透的而肚子里可能藏着虫子的枣吃,他们会非常娴熟地把枣掰开,揪出虫子,倒掉虫蛆,然后勇敢地吃下,绝不让小虫子独享这份美味,他们是天生乐于冒险的初生犊子。晒干后的红枣,紫红锃亮,外柔内软,甘甜醇厚,乡亲们变换食物花样时离不开干红枣,用枣制作的各式花馍、粽子、枣糕、枣泥馅等美食分外香甜。村里奶奶姥姥辈的老人们,贴身穿的肚兜里时常装着干红枣,不管碰到谁家的孩子哭闹,她们都会随手掏给一把枣,枣成为她们亲子弄孙享受天伦的宝贝。说起晒枣,绝非在阳光下晒干收起来那样简单,还真是件需要有一定经验的技术活。小时候,见大人们晒枣很讲究,有几个关键环节是不能含糊,必须遵循的。一曰拣枣。按照成熟度、均匀度、完损度合并同类,剔除霉枣、虫枣,分出优劣等次。二曰暴晒。选平坦、无积水、向阳之处,把枣摊在席面上5-10厘米厚,暴晒3-5天。期间,每小时翻动一次,每天翻动8-10次,日落时堆成垄状用席盖好。三曰焐枣。暴晒3-5天后改为每天早晨将枣摊开晾晒,上午11点左右堆起,下午2点后再摊开,趁日头未落,枣全身热度留存时,将其装入半封闭的容器内,用厚实的物件盖住。这样持续10天左右,枣就算晒好了。不过,在小伙伴们相互分享零食时,我有趣地发现,虽然乡亲们晒枣的程序和方法几乎是一样的,晒出的枣却各家有各家特殊的味道,但都好吃。事非经过不知难。没有亲身经历,是很难真正体会到乡亲们每一点甜蜜的收获,都凝结着辛勤劳作的汗水。正所谓“谁知盘中餐,粒粒皆辛苦”。

枣树全身是宝,其功用非常广大。唐宋八大家之一的王安石赞美枣树说“在实为美果,论材又良木”,此言善哉。枣树是多年生木本植物,质地坚硬细密、耐腐耐磨,有“北方红木”之称。古代刻书多用枣木雕版,凡书籍出版,均云付之梨枣。乡亲们家里用的擀面杖、面板多是枣木做的。枣木还适合做家具、木雕艺术品、餐具、地板、乐器的弦轴等等。枣树的花、皮、枝叶、果实、根和仁,其实用价值历来为世人所推崇。枣花可酿蜜,枣花蜜是上等优质蜂蜜。枣树皮入药可用来消炎、止泻、祛痰镇咳。枣树叶泡水喝有滋润肠胃、帮助睡眠、降温解暑的作用。对神经衰弱、头晕、头痛、烧伤、烫伤,煎服酸枣树根则有一定的治疗功效。《本草纲目》中还记有枣仁“多眠用生,不眠用炒”。自古至今,枣都是药食兼用之佳品,其营养和药用价值有口皆碑。作为食用果品,枣含有多种营养成分,枣肉中除含蛋白质、脂肪、糖类之外,还有维生素A、P、C,以及钙、磷、铁等。每克鲜枣中含维C毫克,比同等重量的桃、苹果高倍,维P的含量是百果之冠。国外对鲜枣有“天然维生素”的美誉。作为药用,中医认为枣性味甘平,功效重在补脾和胃、益气生津、调营卫、解药毒。《名医别录》中记载:“枣补中益气,坚志强力,久服不饥”。《本草汇言》称:“此药甘润膏凝,善补阴阳、气血、津液、脉络、筋俞、骨髓,一切虚损,无不宜之”。

枣树历来与村民们的生活息息相关。在旧社会,每遇灾年,穷人靠粗糠野菜勉强度日,流传着“糠菜半截粮”的说法,但糠菜淡涩难咽,人们就将枣炒干,碾轧成面,参与其中蒸制成糠菜馍馍或做成干炒面充饥,以增强适口性。因此,枣成为过去穷人度荒年的救命食物,有“无粟枣当粮”之说。物质匮乏、生活困难的上世纪70年代,村里许多人家的吃穿用度中也都有枣的贡献。枣熟的时节,乡亲们总是先挑选新鲜的、个大的、品相好的拿到城里去卖,换几个零花钱补贴家用,尽管那时的一斤枣仅能卖到两毛来钱。我们家大大小小有十几棵枣树,运气好的时候再加上集体分配的一、两棵,差不多能打七八百斤枣,三分之二要卖给城里人。我弟弟旭明十二、三岁时,就利用礼拜天只身十多次去盐店沟卖枣,每次要挑七八十斤重。从广武的方向看,盐店沟在老顶山的西山脚下,当时那里有个“五四三”厂,工人大多来自天津、北京等大城市。广武距盐店沟走小路单程有二十多华里,经东禅村、黄花掌村、西浇沟,翻过老顶山方可到达。说是小路,实有一多半路程是在老顶山上艰难爬行。山上森林茂密,人迹罕见,曲折陡峭,天刚亮的时候钻进山里阴森恐怖、不寒而栗,经常会踩到冒着热气的野兽粪便。顺利的时候,凌晨五点来钟起程,上午九点左右到达,十一点之前售罄,中午一点多返回。这件事南头街的人家喻户晓,那时常有人说,这孩子力气大,胆子也大,这么小的年龄就会做买卖。其实,这不过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罢了,但凡有奈何,谁家会让不到十五岁的孩子受这份罪、担这份险呢。我也曾有过这样的亲身体验,记得盐店沟供销社旁边有个小饭店,麻花做的特别,又粗又长,又甜又香,是一般麻花的两倍大,两毛钱一根,很是馋人。我们的眼睛盯着麻花看了又看,手在口袋里紧紧攥着卖枣的钱,硬是舍不得买一个尝尝。现在想来,这段经历倒成了我们津津乐道的孩童时代的荣耀,更是我们生命历程中的精神财富。

别看乡亲们习惯从自己身上抠,从自己家里省,待人接物绝对慷慨大方。凡客人来访、亲友串门,乡亲们总是把家里珍藏最好的红枣端出来招待,临走时再另外奉上以留个念想。即使路过广武的陌生人,碰上枣熟的时候,举手摘些枣吃,从不会有人阻拦。偶尔恰恰让主人撞见了,听到的也是“今年枣成,多摘点尝尝”的暖心话,经常弄的路人都不好意思了。细细想来,敦厚的乡亲们就像朴实的枣花一样,只要他觉得你没有恶意,只要他觉得你和善,就会给你掏心窝子。

在广武,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出生的人,谈起枣树都有一串串属于自己心中的故事。我清晰地记得,每逢夏季,房前屋后的老枣树绿叶垂荫,偌大的树冠下是孩子们追逐嬉闹的乐园。胆子大点的索性爬上弯曲的身躯,依附劲拔的树杈捕蝉、游戏。到了饭点,则是大人们聚集的场所。男人们端着大海碗,就势坐在土墩上、石头上、草地上,吃着聊着,谈的多是庄稼地里的活和三里五村发生的新鲜事,还经常为一件小事“抬杠”,争得面红耳赤。吃完饭,碗随手往地上一放,紧接着掏出旱烟袋开始吞云吐雾,继续调侃,任凭蚂蚁类的小生命在碗里爬来爬去。妇女们一边照顾吃奶的孩子,一边做着针线活,扯着永远也说不完的家长里短、柴米油盐。整个过程话头不断、笑声不停、其乐融融、美美与共。男人们不到工点不离场,妇女们不到起火做饭不回家。一个夏季虽天天如此,但每次散去却都恋恋不舍、意犹未尽。那份随性和怡然,非城里饭店的雅间和路边的大排档堪比。事实上,枣树下的荫凉,已习惯地成为乡亲们尽情释放繁重劳动和沉重生活带来的压力,从而获得些许身心轻松和愉悦的精神家园。可惜,那时候农村没有录像设备,更没有手机,那些美好的场景只能留存在记忆里。搁到现在,拍个抖音发出去,点击率指定爆。

还有一件困惑过我多年的事。我家老宅的后面,是贾福胜家的旧宅。他们全家已迁居长治多年。他家的窑顶上有几棵树龄较长、个头较大的老枣树。几十年过去了,老枣树既没有被砍伐,也不曾被卖掉。平时他们自己并不多回村里来,枣树似委托贾德云家代为看护,但每年枣熟时,全家人是一定要回来打枣的。前几年,这块地方盖起了新房,枣树也随之消失了。村里似有这类情况的,或许不止福胜一家。起初我不明白,全家人工作、居住在城里,收入比农村高,物资也比农村丰富,何以要惦着几棵不值多少钱的老枣树呢?直到自己离开家乡在外工作生活多年后,终于悟出,那绝不是几个钱的事,更不是好那一口嘴的事,那默默无言的老枣树,那见证了家乡历史变迁的老枣树,何尝不是离乡游子魂牵梦绕、割舍不下的乡愁呢。

随着城乡一体化步伐的加快,家乡的枣树也如其它曾陪伴乡亲们度过漫长岁月的老物件一样,渐渐淡出了人们的生活和视野。取而代之的,是一栋又一栋的两层楼,一条又一条的柏油路,一片又一片的蔬菜棚,一排又一排的大厂房,一台又一台的新农机……人类的文明进步与社会的深刻变革,总是要付出代价的。看着生机勃勃的村庄,倍感欣慰;想起渐行渐远的枣树,不免感伤。感谢生活,有剥夺更有馈赠。前不久,我惊喜地看见,村子里多处曾经有老枣树生长的地方,不断有小枣树长出。我想这大概就是生命传承的不竭力量吧。老枣树虽然消失了,但她们的根却深深地扎在这片土地里,只要环境适宜,她们就会吐出新枝来。

是啊,作为生于斯、长于斯的广武人,作为被枣树护卫了千百年、被枣果滋养了无数代的广武人,无论你身在何处,无论你做着什么,只要我们内心深处还保留着广武人特有的那份质朴,只要我们的血管里流淌着共同的血液,我们就应该把枣树奉为生命之神。家乡的枣树,我爱你深沉,你是一本书,你是一条根,你是一种守望,更是一种定力。如果让我在诸多树木里选出一种作为“村树”,代表广武独具特色的人文景观、文化底蕴和精神风貌,我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枣树。是的,一定是枣树。(作者:靳旭光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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