认识刘亚明是通过北京的一位失联了三十年的高中老同学,当他在电话里向我陈述亚明的情况时,我是属于那种有所保留地礼貌地倾听,因为我一向对一切“宏大叙事体”所持有的比较消极之观望态度。然而今年四月在国内出差,正好有机会去北京,于是顺道跟老同学去拜访了刘亚明在怀柔的画室。见到了他本人和他的画,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触动,其中甚至带有些许的惭愧。我们每个人多多少少都会犯“先入为主”的错误,即使我们每天甚至在批判这种错误。我们每天被许多琐碎的事情所占据,久而久之地已经形成了一些成套成章的观点和习惯,以为遵循它们并不会或少犯错误,把固执和偏见当作某种自以为是的真理坚持着;实质上我们都变得越来越像这个快速运行(失衡的)社会体制里同一个模子炮制出来的(庸俗的)实用主义者。然而,某些时候我们还是会被撞击到了,有不堪一击的感觉;变得虚弱,有些东西被击碎;比如,突然地,就像那时我站在了亚明的画前面:有股力量不期而遇地冷不丁地从对面倾泻而来,掺杂着各种各样的声音,来自各个方向,震耳欲聋。人们啼天哭地、沥血披肝,这是怎样的一个兵临城下,阳煦山立、片鳞碎甲?这到底是世界末日还是纪元诞生?这一切,都缘于一个痴迷于自己信念的人,一个用生命来绘画,把艺术的诠释当作这个时代的炼金术,一个逆流而行并已成瘾的殉道者,他让人所产生的敬畏之心足以颠覆我们所有的所谓先见之“明”。他说:艺术是在心灵与时代的共振中孕育的。然而,这其实正是我们正在渐渐忘记的东西。
为方便阅读,以下对话刘亚明简称“刘”,何宇红简称“何”。
何:亚明您好,首先请谈谈关于这次您在四川的个展。我看到了很多的报道,看来展览很成功,恭喜您!而且原定的展览在5月28号结束,又延迟到了6月4号,这是为什么?是因为参观的人太多还是什么其它的原因?
刘:因为这次是我30年以来回到四川的第一次大型个展,我带回了所有的代表作,根据这次到场的批评家、学者们,包括艺术家们的反映,都普遍认为像成都这片土地以及四川的艺术氛围,需要带有男子阳刚之气的具有强大力量的作品来搅动,他们认为这次的展览做到了这种搅动的效果和意义,大家都在互相宣传这次展览;很多人反映还没有来得及看到,很多人反映看不够,所以美术馆又给我们延期了一个星期,就像演唱会返场一样,大家希望我的作品能在家乡多些时间停留。还有人反映这个展览在未来的五年里不会再有,因为一般的展览开幕过后基本就人烟稀少了,而这次画展每天的来访者络绎不绝,我的小册页每天签名要送给数名观众,观众们来自世界各地,有专程从北京、上海来的,其中有从法国专程赶来的法国前总统戴高乐的孙子和他的媳妇,他媳妇也是一个雕塑艺术家。作为一名艺术家,最大的欣慰和幸福就是自己的艺术作品能够打动人、被更多的人喜爱。所以,这次回乡办画展,带给了我内心非常多的感动,感谢所有支持和帮助我的人,感谢喜欢我作品的观众们。
何:很棒!我觉得这也应是您这么多年沉淀的一个回报吧。也让我看到了当代艺术比较新鲜的一股风尚,因为现在大家做当代艺术似乎都在用同一种方式去表达,对于宏大叙事这一块儿的表达比较规避,甚至无恐不及;好像一旦沾边就显得比较过时。
刘:我认为,关于艺术表现形式,仁者见仁,智者见智,虽然中西文化有一定的差异,但艺术的美是没有国界的,无论哪种艺术表现形式,能渗透、触动和感染到人的心灵,就是伟大的作品。(我的艺术)则是针对中国人在这些年特定的历史时期和复杂的历史背景下,产生的这几代人的一种心灵困惑和挣扎。艺术最重要的是要感染人,让人得到震撼后的心灵启迪。时代最终必定还是要以一种宏大叙事的方式来表达,因为这些宏大的叙事则是由一个一个小的个体,一个个平凡的、伟大的、善良的、丑陋的……真实的生命而组成,通过描绘他们的众生相,来唤醒和温暖更多的灵魂。当然我这个宏大叙事是我个人的宏大叙事,用我的眼光将所看到的这个时代,用我的艺术表现形式表达出来。纵观中西,像这样用宏大叙事大胆表现众生相的作品现在为数不多,因为这需要耐得住寂寞、远离世俗、拥有博大的爱、情怀和超常的毅力、体力,还有大量的物力投入。在创作大画之前我的创作没有任何人的直接投入,经费全部来自于我个人绘画收入,有的时候也会山穷水尽;但我从来没有打过退堂鼓,所以大家称我为“伟大的劳动者”(笑)。另外,我也不排斥任何其他的艺术表达方式,当然主要还是以架上绘画为主,同时容纳吸收更多的智慧和更多的优秀方式。正如四川学者陈默评述到的“亚明可以自如地运用各种表达方式”。我个人并没有这么认为我已完全达到,但我至少一直是这么去执著追求和践行的。
何:我想说的是大家对于这一种表达方式其实还是很认同的。当代艺术对于当今社会问题和现状提出了很多的质疑,这在您的创作中显然是作为一种主题。我个人的观点是,别人好像一般是提出问题,不是说一定马上找到答案。但是在您的作品中我觉得您已经在表达一些您所认定的答案,尽管他们是隐藏着的,是吗?
刘:有一些现实的问题的确是要用很多的办法来昭示,来解决;它们可能是法律或规章制度所解决不了的;比如人们心灵的问题等等。很多高高在上的艺术家,他的东西别人都看不懂,让人怎么得到启迪?而且特别是当下,急需解决的问题便是人心灵问题的作品。我是这么想的,我对当代艺术也有一些了解,尤其了解中国本土的当代艺术。有几个倾向我确实不太满意:一个倾向就是去追西方人那种过时的方法,把它们当成所谓的当代艺术,而且几乎是照搬。让人根本看不到他们的作品对这个时代有任何的意义,一个艺术作品如果连审美的意义都谈不上还能谈上大师吗?
何:有人这样描述您,说您在作画的时候就像做了自己的一个“大王”,哈哈是这个意思吗?我觉得您在绘画的时候是带有使命感的,是吗?
刘:如果对自己都不自信,我还有什么权利、还有什么资格来影响别人?我不脱离本土人的精神世界,因为我是一个一直要牢牢地站在这个土地上的一个艺术家。在这个改革三四十年发展过程当中,人们的心灵、人们的行为、人们的欲望、人们的信仰、人们的生活方式、人们的思想方式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。但是,真正巨大的变化还是属于高速行驶的高铁飞机甚至火箭的,人们的心灵其实根本没有跟上,人们需要一种心灵的启迪和心灵的表达来符合和归属这个时代。而我们的很多标准却是混乱的,比如说,中国现在的变革被普遍认为是千年一遇的大的变革,自然在这种物质变革、精神变革、思想变革的当下,人们会有很多不同的来自内心的焦虑、纠结和矛盾。而这个弓箭已经射出去了,它回不来了。
何:那么您觉得这所有的问题和矛盾会有出路吗?
刘:应该是有的,不要说我自不量力,因为每一个艺术家,真正有良知的艺术家,他一定是在思考这个社会这个世界的发展方向是不是有问题的。艺术家首先需要的是强大的自信心,还有阳刚之气,他要有能力提出问题,甚至他要狂妄地提出一些解决人类问题的自己的方法和观点。我们历史上有很多这样的人,不止包括宗教人士和哲学家,同样包括艺术家!而且这样的作品都会流芳百世,让后人称道。他给这个世界提出了一些好的建议好的方法。所以在精神上我和这些大师是同气的,尤其是米开朗基罗。但如果表达方式和内容上还与过去的一样的话,那就没有太大价值了。艺术,如果对当下时代尤其在语言表达上没有太大的贡献的话,那是没有任何意义的。绘画艺术首先是视觉要抓准,视觉上没有被震撼没有被抓住,那怎么可能让你去走近它去细细地了解它,去被它感动呢?
何:其实诗歌文学电影也遭遇着同样的情形。您所提出的问题,还有您的表达方式,更像文艺复兴时期宗教人神分离到最后再回到人文关怀,我觉得其实很像现在中国所经历的。西方当代艺术的现状是在经历过各种撞击和洗礼之后走到今天,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。像刚刚获得戛纳奖的一个电影(《自由广场》),它也是提出了当今西方社会的人的问题,但它所提出的问题跟中国现在出现的问题是有所不同的。就像您刚才说的如果只是一味地模仿别人的方式以及别人的问题,那就是“为赋新词强说愁”,连模仿都将变得勉强,而不真实,作品显得假、做作。所以相比较而言,您所要陈述的当下中国社会的现实问题则更显得应时应景,比较接地气。
刘:是的,我们当下存在的问题和西方当下存在的问题是不太一样的。中国没有文艺复兴,没有启蒙运动,所以说近几年很多学者在呼吁中国应该有一次文艺复兴,应该有一次启蒙运动。在中国这种大的环境下,人们被各种观念各种思潮搅得头昏眼花,尤其是一些没有定力的人,没有强大力量的人,他们会被西方的一些过时观念牵着鼻子走。我们的很多作品与我们的人民,与大部分人的思考,大部分人的困惑或焦虑是没有关系的。同时,我们的时代和西方的时代相差至少一百年,西方人遇到的问题和我们遇到的问题很多是不一样的。而且我们正在解决的正是西方人过去想解决的问题,西方人现在遇到的问题是另外一个问题,我们是遇到的别人曾经出现过的问题。财富的问题、未来的问题、发展当中的精神问题、社会道德问题、伦理问题和制度进步的问题,还有我们自身本土的有些传统文化被破坏以后的思想荒漠化、信仰缺失和道德缺失!人们只是学到了西方人的对物质的追逐,而道德和自身的操守上却没有跟得上来,所以造成了很多混乱和迷失,这一切都出自于无奈、盲目和随波逐流。
何:所以说,这是摆在大家面前的一个大问题,您的展览应该正是时候,应该会得到一些认同感。那么这里涉及到另一个问题,您觉得艺术在道德和法律甚至国家机器面前,可以拯救当今的社会问题,可以充当或代替解决问题的工具和办法吗?
刘:还是您刚才说到的接地气,这次在成都的展览我深深地感受到很多,因为这个展区在四川大学的周围,来了很多教授学者,他们普遍表示在中国没有看到这样的作品,他们感到非常激动,非常感慨中国居然有这样的作品。我一直以来对有些所谓的当代艺术家那种高高在上的、脱离本土、脱离广大人民的艺术创作表示怀疑,当然我们需要先锋的、新的概念的艺术,但是艺术的作用首先还是要启迪普罗大众,首当其冲的是知识分子。任何艺术都不能全面解决我们存在的问题,但艺术至少是很重要的一个组成部分。孙中山说过“法以治人,教以治心”,那么艺术是什么?艺术也是要解决人们的心灵问题、审美问题,甚至是一些哲学问题的。
何:所以对您来说做艺术是要有一种使命感的......
刘:当然,首先是对这片土地的爱,对这方人民的爱,对这个地球的爱。我一直是一个独立工作、独立思考的艺术家,我如果连我自己的画都做不了主,那我怎么可以成为自己的“王”?我一定要把我自己的艺术,对自己能够把控的领域,进行我强大的具有阳刚之气的一种宣泄,当然同时这种激情,这内在的一种力量,它释放出来的正的东西,同样才能感染别人。每个人对这个社会都要有责任感,这个社会才会美好。我所要表达的便是这种责任,就是对这个社会的一种焦虑和启迪。我希望看到问题后给与大家的是一种反思,让这个社会变得更美好。能起到一点点的作用,总比浑浑噩噩、混点西方人的奖项、混点艺术所变成的财产来享受,把它变成了一种媚俗的方式要好数倍吧?所以有很多人说现在是一个阴阳不调的世界,我们这个社会缺少阳刚、缺少强烈、缺少震撼人心的作品。一个所谓的国家奖项,或者是一个团体搞的奖项,或者一个虚假的拍卖价,或者是媒体的炒作,都让人趋之若鹜、把人搞得眼花缭乱。但是真正好的作品,无论知识分子、广大的艺术家还是老百姓都是会有共鸣的,这次我就看到了。
何:对于您这次展览的成功和引起的普遍的震撼,我猜想一定有很多人会称您为“大师”,纵观世界艺术史,能成为大师的人都具有使命感,并且付出了巨大的努力,揭示了巨大的问题......我觉得您在这些问题上一定都有过考量;当然,我觉得这可能还跟每个人的天资还有他对技术的娴熟度掌握有关系,我觉得您在技术的把握上是绝对没有任何问题的了,但这里就牵扯到另一个问题;我想说的是做艺术做到一定程度的时候,大家缺的可能不再是理念的问题,“理念”已经是一个初级的问题,很多人确实是没有或者有的话也是存在偏差,刚刚我们批评过了。再上到另一个层次,就是当我们有了一个观念怎么去把它表现出来的问题,所以到最后就是一个技术的拼搏问题。我个人认为,您在技术上已经达到一般艺术家所不能达到的能力,这个跟您的经历、您的努力、您的思考应该有非常紧密的关系吧?
刘:当然,我是属于那种非常注重艺术表达、技术表达的艺术家。首先是有了技术的准备,你才能充分展现你的能力,来表达你所要表达的理念,你对这个社会的看法,你对人类未来的思考,你对地球的看法,你对心灵的忧虑,你对整个社会道德的一种批判,还有你对现在这种相互博弈理性的看待。人与人之间的相互不信任、相互猜疑甚至是相互伤害,对这个社会的发展都是非常有害的。包括人民群众之间,国家与国家之间,族群与族群之间,富人与穷人之间,穷人与穷人之间,富人与富人之间,一个宗教和另外一个宗教之间,包括一个意识形态和另外一个意识形态之间等等,这都是人类自私和贪欲的极大的一个矛盾所在。我本来下一张画叫《人间喜剧》,现在我把它变了,在我原来的有一张叫《人类的理想乐园》的作品基础上,我把名字变成了《人间乐园》。我的目的就是要模糊宗教与宗教之间,国家与国家之间,不同意识形态之间,种族之间,穷人与富人之间,西方与东方之间的界限。我们的地球在宇宙中其实就是一粒尘埃,更何况尘埃当中的一群人呢?干嘛把它搞得这么复杂?我们为什么不好好地珍惜?它那么来之不易。人类文明发展到今天,总的方向还是人们在努力生活地更好,心灵更美,找寻人与人之间更美,人与万物之间更美,人与神之间的更为和谐和更为自然的一种关系。而我们现在的发展都是各种利益集团搅和在一起,各种私欲的膨胀,造成了这个小小的星球不堪重负,人们的心灵不堪重负。人们为什么为了这一点点族群的利益和意识形态的差异而争斗不已?我们真正的美好是要回归到一种平静的和谐的方式来处理这些问题,而不是费尽心机地你搞我我搞你,今天你胜了明天我负了,后天我又胜了你又负了,这样的斗争这样的竞争,何时为了?谁又会真心喜欢?!
何:所以是要寻找一个诺亚方舟,是吗?像您之前的作品《世纪寓言》所陈述的意思,我觉得大家都很向往这个理想;但是您觉得会实现吗?现在的情况却是越演越烈,这也是当下大家都很