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章《广州小金山寺》
陈飞《熊熊的野心》
郎世宁《皇妃画像》
刘小东《父子情深》
关乔昌《大*滘炮台》
刘钢是国内著名的油画收藏家,在他的收藏版图中,有一部分不为人所熟知,但被刘钢本人极为看重的收藏,关乎广州当年的外销画。在刘钢看来,这部分17世纪直至19世纪末的油画作品,向世人保留了回顾当年历史的最佳视觉渠道,而绘制它们的那些不知名、甚至佚名的画家所取得的艺术成就也被严重低估了。在他们当中,“沉睡”着被人遗忘,但终将被历史铭记的中国油画艺术先驱。
文、图/广州日报全媒体记者金叶
收藏消逝在光阴中的色彩
直到今天,刘钢都对自己收藏的第一幅油画记忆犹新。
那是年春季,他参与创办的律师事务所首次分红。有生以来第一次喜获红利,让刘钢兴奋异常。怀揣着年终收成走在回家的路上,一家画廊橱窗里展示的油画止住了刘钢的脚步。那是一幅描绘丰收景象的油画,金*的色调特别契合刘钢当时的心情,刘钢被打动了,当即付钱将这幅油画纳入囊中。
站在今天回望,刘钢坦言,那只是一件平凡之作,但这并不减弱它非凡的意义——是它将刘钢引入一段绵延至今的油画收藏历程。
最开始,刘钢的收藏理念并不特别清晰,买过行画,也错失过一些“机会”。年,刘钢参与投资的四合院画廊为曾梵志做个展,大概多平方米的展厅墙上挂的全是如今炙手可热的“面具”系列,每幅三四万块钱,作为股东的刘钢还可以再打个七折。但他觉得自己每天跟客户打交道,看的都是假面具,实在不想回家再看,于是放弃。
从市场角度看,刘钢错失了投资良机,但他并不后悔。刘钢觉得,喜好对收藏来说至关重要。它决定藏家的趣味,也左右藏家的选择。他喜爱阅读历史书籍,这种嗜好无疑影响了他的收藏方向。他的收藏标准很强调历史感:一定是记载中国重大历史事件的作品,以及中国油画艺术发展之中重要艺术家的作品。
秉承着这个理念,刘钢曾经在年花15万元拍下了后来最为刘小东本人挂念、甚至几次三番想要用更大尺幅作品换走的《父子情深》,曾在年以万元的当时中国油画最高的拍卖价格拿下高小华的《赶火车》,曾在年以万的价格拍下赵半狄的《蝴蝶》、又在年以.8万的高价竞得陈飞作品《熊熊的野心》……这些作品看上去风格迥异,但又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:它们无不与时代的脉搏同振,并采取了极具个性的方式书写出最鲜活最真实的“历史表情”。
广州外销画的历史价值被严重低估
也是秉承着这个大历史观,刘钢收藏了许多不知名乃至佚名画家的作品,比如清朝中末期中国最早的一批油画。那是照相术还未诞生的年代,刚刚在国内萌芽的写实油画发挥了强大的记录功能。留存至今日,这些油画便成为我们回望历史的珍贵渠道。比如说,传说中的香妃究竟长什么样?刘钢通过研究,在自己收藏的宫廷画师郎世宁的《皇妃画像》中找到了答案:那位端庄优雅又有着异域风情的神秘女子就是她;而在同时代,大批知名或不知名的外销画家,尤其是来自广州的画家,用他们刚刚掌握的油画技法描绘着通商口岸的风土人情、人间百态:再也回不去的宁静水乡,虎门炮台的剑拔弩张,十三行领袖卢文瀚的气定神闲,清朝世界首富伍秉鉴的阴郁沉思,广州贵妇们的时尚,甚至还有照相术发明之后,这些外销画家寂寥的身影……都被忠实地记录在了油画中。它们散落世界各地,而刘钢则不辞劳苦四处寻访,再斥重金将它们请回到自己的收藏王国。也因为它们的加入,刘钢构建了一个连博物馆都羡慕的最为完整的中国油画收藏体系。
刘钢说,收藏具有历史意义的艺术品,就如同迈进了通往历史的大门。
“正如英国艺术评论家约翰·伯格曾经说过的一句话:‘我们观看过去的艺术品,就如同置身于历史之中。’在我眼中,那些饱含历史感的油画具有奇特的功效,它们能够使我产生一种心灵感应,体会到早已消逝在光阴之中的空间、色彩。这样的感触赋予我一种回溯岁月的能量,我可以转身穿越时光,领悟前人曾经有过的人生感受。我把这些藏品悬挂在家中,饱览时代变迁,品味酸甜苦辣,似乎今生此世活出了好几辈子的感受。”
这位广州油画家的经历,堪称一整部外销画兴衰史
刘钢的收藏中,有一位不太为人熟知的广州画家特别为他所钟爱,这位画家的名字叫关乔昌。
关乔昌本人的经历,简直就是一整部外销画的兴衰史。
年出生于广东南海的关乔昌,年轻时候曾赴澳门给一位来自英国的画家钱纳利打工。有时调颜料,有时洗画笔,钱纳利画画的时候,他就在一旁静静地看。经过几年的暗中学习,关乔昌竟然掌握了钱纳利的手艺,然后他辞了职,回到广州,开了属于自己的画店。
钱纳利本是当年最炙手可热的外销画家。他绝没想到,那个不起眼的广州小徒弟消失了之后,他自己的命运竟被完全逆转了。
关乔昌不仅画得好,而且十分精明。首先,他报出的价格远远低于钱纳利。而且,他非常善于打造自己的知名度,经常把作品送到国外去参展。因此他的知名度迅速提升,顾客络绎不绝,很快就把钱纳利的生意都抢走了。
这让钱纳利火冒三丈,但无论他怎样生气,也改变不了现实。他的很多客户成了关乔昌的座上宾,其中最令钱纳利沮丧的是广州豪商卢文瀚的“移情别恋”。
卢文瀚被当时的外国人称为“茂官”,他经营的广利行在清末的十三行闻名遐迩。卢文瀚曾经多次请钱纳利为他绘制肖像画,然而,关乔昌的画店开张后,卢文瀚开始频频向关乔昌伸出橄榄枝,甚至邀请关乔昌为他画了一幅《茂官肖像画》,并将这幅画送给了一位交往多年的英国朋友。
这幅肖像画的场景是一个高大敞亮的厅堂。堂内的摆设华丽奢侈,透过宽大的窗户,可以看到广州地标建筑琶洲塔和停泊在港湾的巨型货船。画中的卢文瀚身穿三品武官的朝服,胸前挂着名贵的朝珠,气定神闲地坐着,目光炯炯有神。
背弃钱纳利的不仅是本地人,一些外国侨民也转投关乔昌,成为他的客户。其中最知名的是美国医生伯驾。他是一名传教士,年在广州开设医疗诊所,当他得知关乔昌的画技和价格后,便成了这位中国画家的常客。伯驾医生聘用关乔昌,以油画方式把很多疑难杂病画下来,作为医学研究材料。这些画作至今保存在美国耶鲁大学图书馆中。此外,伯驾医生还邀请关乔昌为他的诊所也画了一幅油画。
这件作品采用写实手法,描绘出诊室的一角。伯驾医生的容貌在光线的烘托之下凸显出来,他手持中文典籍坐在西式扶手椅上,表情庄重,充满自信,伯驾医生的中国徒弟关亚站在患者的面前,全神贯注地查看病情。透过关亚背后的窗户,可以看见广州地标琶洲塔,诊所的墙上还挂着一幅立轴“妙手回春寿世济人”。
关乔昌凭借绘制名人肖像,逐步在艺术竞争中占了上风,但正当他的技艺处在巅峰状态时,他遭遇到了一个新的竞争对手:不是画家,而是照相术。
年,法国人发明了银版照相术,十九世纪下半叶,这一新技术传入中国。照相术的传入严重打击了中国的油画市场,同时也改变了关乔昌的人生轨迹。聘请他绘制肖像的人越来越少,他的画店也淡出了人们的视线。没有任何文字记录这位画家的下半生,只有他自己的一幅晚期作品倾诉出他的寂寞。
在这幅画中,关乔昌戴着老花镜,聚精会神地读着书。花白的胡须和佝偻的身躯使他显得老态龙钟。窗外的天空飘着晚霞,夕阳的余光投进陋室,室内的摆设文雅又简朴,一顶显眼的红缨官帽高高地挂在墙角,代表着关乔昌曾经有过的荣耀。墙上写着六个字——人之平焉平耳。这是走到人生尾巴的关乔昌发出的一句感叹——平庸的人啊!
但在刘钢的眼里,关乔昌绝不平庸。虽然他默默地离开了人世,现在知道他名字的人也不多。但刘钢认为,关乔昌在现今艺术市场和艺术史中的价值被严重低估了。
“但对此我并不担忧。艺术史中有不少艺术家翻盘的例子。比如荷兰大师维米尔,他曾经被世人遗忘了长达两个世纪之久。有艺术史学家将维米尔称之为‘沉睡了两个世纪的绘画大师’。我相信,关乔昌也是这样一位正在‘沉睡’的中国油画艺术的先驱。”